昨天剛下了雨，天氣還算涼爽，教室裏沒開空調。

中午太陽又露了臉，陽光刺眼。

天花板上吊扇帶出呼呼的風聲，不知多久未打掃，上頭蒙了些灰，略顯老舊。

這一節語文課講到《燭之武退秦師》，陳麗君走下講臺，正在講解課文釋義。

突的，後面“砰”一聲響，是書本重重砸擊課桌的聲音。

震得頭頂的灰似乎都洋洋灑灑落下來。

大家紛紛停下手上的筆，轉頭往後望，不明白語文老師怎麽發了火。

葉昭昭剛發完一條短信，就聽見過道旁的宋思遠對著她不停咳嗽，她正想讓他消停點，擡頭就對上陳麗君鐵青的臉。

她倒是自覺，立刻站了起來，認錯態度良好。

不過陳麗君卻沒打算放過她，“葉昭昭，你來朗讀一下課文並翻譯。”

葉昭昭的語文書還沒拿出來，她低頭在桌上一堆書裏尋找。眼見陳麗君又要發作，宋思遠趕忙將書借給她。

她在林嵐的提示下，將書翻到課文所在的那頁。剛嘗試讀了幾個字，就卡在了“秦軍氾南”的“氾fan”，有些不確定地將它念成了“汜si”。

這兩個字雖然字形相似，讀音卻相去甚遠。

全班同學哄堂大笑。

葉昭昭撓頭，又倒回去逐字看哪裏出了差錯。宋思遠好心告訴她，“第一段末尾倒數第二個，你認錯字兒了，文下有註解。”

陳麗君的怒火被徹底點燃，她輕拍葉昭昭前面男生的桌子，點名道，“顧斐，你起來繼續。”

葉昭昭就見面前高瘦的男生捧著課本站了起來，背對著她，身姿挺拔。

他的普通話標準，語調抑揚頓挫。

不僅生僻字發音咬得清楚，翻譯也極準。

陳麗君滿意點頭。

走上講臺後，她又狠狠剜了葉昭昭一眼，“希望大家都向顧同學看齊，不要到高中了，讀篇課文還不利索，錯字連篇。”

葉昭昭坐下後，臉色有些難看。

雖然不是第一次在顧斐面前出醜，她卻莫名覺得有些丟臉。

顧斐會不會對她印象更差了啊？

宋思遠向右斜跨一步拿回書，對她安慰道，“這三八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？古文念錯字很正常，你別放在心上。”

葉昭昭知道自己幾斤幾兩，她搖了搖頭，一臉崇拜看了眼顧斐端正的坐姿，“不是才說了，要向人顧同學看齊。”

宋思遠驚掉下巴，用一副“你今天一定沒吃藥”的神情看向她。

不怪宋思遠，葉昭昭也覺得自己病得不輕。

在發現顧斐就是她存有好感的人以後，輕而易舉就被他一罐橘子汽水給收買了。

以往她總覺得顧斐一副高高在上，道貌岸然的模樣，現在看他，被眼裏的粉紅泡泡一裹，簡直成了處處完美的一個人。

他就算靜靜坐著不說話，葉昭昭也覺得，他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對自己致命的吸引力。

接下來的一整天，葉昭昭上課不再開小差，而是死盯著黑板。

只不過後來又不知不覺盯著前面的後腦勺發呆。

下課後，她找了幾道完全不懂的物理大題跑去問顧斐，顧斐表情一滯，似乎也沒懷疑她的動機，沈默了幾秒開始給她講解。

而葉昭昭卻什麽也沒聽進去，看著他上下開合的薄唇一陣恍惚，一心認定他一定是在勾引自己。

怎麽以前沒有發現他的美色如此誘人？

最後還是顧斐看她明顯分心，先住了口。

結果葉昭昭又喊他繼續，表示自己認真在聽。

等顧斐再問她，又一問三不知。

不僅如此，只要是顧斐負責的各科作業，不再等他催她，她就主動上交。

雖然字跡和質量不可考。

而所做的這一切，都在於葉昭昭昨天總結的第一條，一定要先扭轉顧斐目前對她的壞印象。

宋思遠和林嵐已經察覺到了今天葉昭昭的反常，她不僅沒找顧斐的麻煩，還在一個勁兒地刻意套近乎。

顧斐自然也感覺到了。

今天葉昭昭的目光一直粘著他，還十分炙熱。

等他看向她，她又慌張地左右閃躲。

不過顧斐只奇怪了幾秒，並沒有放在心上。

可這種怪狀一直持續到了下午放學。

悅耳的第三節課後鈴聲響起，葉昭昭沒有如往常般第一個沖出教室，而是磨磨蹭蹭站在顧斐身後等他收拾完。

顧斐按捺住心中的異樣，一言不發走向後門。

經過葉昭昭桌邊時，她立即跟了上來，義正言辭地說，“為了報答你昨天送我的恩情，我決定今天親自送你回家。”

……

顧斐停下腳步，盯了她幾秒。

葉昭昭只是見到每日放學路上膩膩歪歪的小情侶靈感閃現。

理所當然被顧斐拒絕了。

她毫不氣餒，一路跟著顧斐出了校門。

顧斐一開始以為她只是說著玩玩，沒想到葉昭昭一路尾隨至了公交站。

等車的學生不多，大部分都騎著單車從旁經過。

葉昭昭站在顧斐身旁悄悄比試，他很高，自己只到他的胸口。

她清清喉嚨，開始沒話找話，“你家住哪兒的？要等幾路？”

顧斐深深看了她一眼，眼神有些防備，“昨天的事不是出於我本意，不用放在心上。”

葉昭昭楞了一下，隨即理直氣壯回道，“怎麽能不放在心上，從小老師就教導我們，滴水之恩，要湧泉相報。”

顧斐轉頭看了眼公交站牌，電子牌上顯示自己要搭乘的五路車距安市一中還有一個站。

他故作不經意地說，“不用湧泉，一瓶水就行了。”

葉昭昭半天沒反應過來。

顧斐又耐著性子解釋，“去幫我買瓶水就行。”

葉昭昭聞言，目光不自覺移到他精致的唇上，不幹不燥，又漸漸下移，是突起的喉結。

心臟不規律地跳動。

有些心癢難耐。

過了會兒，她慢半拍問道，“你渴啊？”

顧斐錯開她的眼神，點點頭。

葉昭昭又自言自語，“我也有點渴……”

她舉目四望，見不遠處小商店門口攤子上擺放了各式飲料，拔腿就往前方跑去。

結果忘了問顧斐要喝什麽，本著不出錯的原則，隨便拿了兩瓶礦泉水。

葉昭昭身上沒有零錢，正想刷支付寶，又想到等會兒坐公交沒有錢，便付了一百元整鈔給老板。

正巧對方零錢也不夠，又讓她稍等一會兒，要去旁邊店裏措。

她抱著水往顧斐那邊望，車站前已經沒了顧斐的身影，一輛五路車停在那兒，正要發動。

葉昭昭急了，錢也沒催，一路小跑著揮手往前去趕公交。

但終歸是晚了一步，車輛一刻不停地從她旁邊開過。

顧斐的臉在窗口一閃而過。

兩人對視幾秒。

他的臉上沒什麽情緒，但她百分百肯定，顧斐一定是故意的。

葉昭昭收回零錢，心灰意冷，踢著路邊的小石子撒氣，餘光路過停靠在一旁的共享單車。

她計上心頭，連忙掃碼騎上車。

現在正是高峰期，道路通行不暢，運氣夠好的話，也許還能提前到達五路下一個站。

葉昭昭躊躇滿志，充滿幹勁地拼命往前蹬。

前面路口是一個紅燈，公交停了幾十秒。

一路開得很慢。

顧斐站在窗邊扶著扶手，看著書陷入沈思。

陡然間，被旁邊女生竊竊私語的嬉笑聲打斷。

他順著周圍人的目光往窗外望去。

葉昭昭騎行在公交右後側，見他望過來，齜牙咧嘴做了個鬼臉，又大聲喊著些什麽。

顧斐很快認清她的口型，她喊的是，“大—騙—子—”

看見他的反應後，葉昭昭又在風裏豎起了大拇指，指端向下。

顯然是知道自己先前找借口騙了她。

顧斐瞥了一眼，視若無睹別過頭。

葉昭昭燃起鬥志，一路超車，率先在下一個站停下等他。

車裏下了一些人，顧斐還在車上。

她投幣上車，見顧斐面前空了一個位置，他卻仍然站在旁邊扶著扶手。

她也沒客氣，當著他的面一屁股坐了下去。

兩人誰也沒說話。

葉昭昭沒奢望他能先開口，坐了會兒，指著前面另一個空座問，“你幹嘛老站著，有座位不坐是不是傻？”

顧斐的表情有些莫名，隨即下巴一揚，“你看看旁邊車壁上的字。”

葉昭昭側身，轉眼便見到了“老弱病殘孕專座”七個鮮紅大字。

她故意曲解他的語意，裝傻充楞，“你的意思是說，我是小朋友啊？”

顧斐從喉嚨裏溢出一聲輕哂，短暫得讓葉昭昭疑心自己是否聽錯了。

他用手指了指腦子，意思顯而易見。

這是顧斐第一次對她露出笑容，嘴角轉瞬即逝的一個微小弧度，卻讓她五迷三道的。

美色當前，葉昭昭一邊唾罵自己沒出息，一邊在心裏質問他，“我要是腦子沒問題，能喜歡上你嗎？”

可是這個問題，卻沒人可以回答她。

……

窗外的景物在眼中一路倒退。

側旁樹木一閃而過，將行道路分割成了好幾塊。每塊區域的路人或行色匆匆，或不徐不疾，或成群結隊，或形單影只。

每個人的形容舉止都在訴說著他們身後的不同故事。

顧斐又低頭看起了書，看起來生人勿近。葉昭昭站了起來，識趣地沒有再打擾，幹脆觀察起車窗外路過的人群。

從前，她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就愛這麽幹，用腦子裏自由發揮的無數構思來打發孤獨寂寞的時光。

大概是晚高峰的緣故，車輛走走停停，顛簸得讓人不適。

好在葉昭昭並沒有站多久，開了幾站後，車廂後面空出兩個座位。

她跟在顧斐身後走了過去。

葉昭昭剛坐下不久，就閉上眼睛暈車似的靠在椅背，對顧斐隨口報了個站臺名，“我先睡一會兒，麻煩到站了叫醒我。”

說完，也不管顧斐答沒答應，強忍腦後的不適，頭一歪假裝睡了過去。

心中卻在默數計時。

幾分鐘過去，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，葉昭昭順著椅背滑向身邊人的肩頭。

他的肩膀寬厚，肩線流暢，她坐在他的身後早就垂涎已久。

不知道躺上去是什麽感覺。

很快，她就知道了，是比硌人的塑料椅子好上那麽一點。

距離顧斐極近，葉昭昭沒膽子睜眼偷看他的表情，鼻端全都充斥著他身上好聞的淡淡清新香味。

她心滿意足地放緩呼吸。

而就在葉昭昭倒下來的那一刻，顧斐停下正準備翻頁的手，目光微側。

耳邊彌漫著淺淺呼吸聲，女生雙眼緊閉，長發隨著她的姿勢柔順垂在他的肩下，似乎已經熟睡過去。

他伸起兩根手指將她的腦袋輕輕推離自己的肩膀，移至椅子中間。

不過似乎不太管用，沒過多久，葉昭昭的腦袋又很快滑了過來。

這次的力道更重，將她往他的身上推得更近了些。

顧斐能感覺對方的幾縷發絲黏在自己頸間，酥酥癢癢。

他忍不住嘗試喊了幾聲女生的名字。

對方沒應答。

顧斐認命地再次扳正她的腦袋。

與此同時，身子再向裏坐了些，緊緊靠著窗。

葉昭昭卻怎麽可能就此善罷甘休，於是，她故技重施。

顧斐一直懷疑她別有用心，見狀耐心耗盡，加重喊她的語氣。

女生似乎剛從睡夢中醒來，眼神迷蒙地望向他，可能意識到自己睡著時行為有什麽不妥，真誠地向他道歉。

瞧她的反應，顧斐又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錯怪了她。

為了防止意外再次發生，他站起身讓葉昭昭讓位，自己坐到了過道另一邊的椅子。

葉昭昭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，很快又睡了過去。

沒了顧斐的支撐，她睡得東倒西歪。這一次，向過道這邊歪來。

眼見她整個身子都快要掉到地上，顧斐想忽視都難。

他伸出手臂，扶住了她左側的太陽穴。

剛將人固定好，果然，沒過一會兒，她又渾身沒骨頭似的倒過來。

顧斐查了下手機地圖，距離葉昭昭報的站名還有四五個站。

他站起身，拉住葉昭昭座位旁的手環，將手墊在她左臉下，以此撐住她整個人。

葉昭昭被他此刻的舉動驚呆，濃密卷翹的睫毛輕輕顫了下，眼下的扇形陰影小幅度蕩漾開來。

她連大氣都不敢出，生怕顧斐發現自己其實處於清醒狀態。

直到憋得難受，她才想起要換氣。

早從顧斐換座位開始，她就知道他嫌棄自己。

所以後來全是出於報覆般不甘心的試探，沒想到他再次向她展示出溫柔體貼的一面。

心疼顧斐手累，可葉昭昭又不敢太快醒來。

就這樣枕在他的手心，臉頰越來越燙，葉昭昭害怕會暴露自己，熱度卻怎麽也降不下去。

她甚至還有閑心想到，幸好露出的是右臉，她的右半邊臉是要比左邊更好看一些。

好想知道顧斐是不是和她一樣的心情。

葉昭昭感覺自己整個人仿佛掉進了五彩繽紛的糖果罐子裏，空氣裏四處彌漫著香甜的氣息，黏而不膩。

翹起的嘴角不聽使喚的，怎麽也壓不下去。

下一秒，就讓宇宙跟著她一起爆炸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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